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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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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新年頭一天, 天還沒亮就有如山如海的人潮來到寺廟搶頭香。基本來上香拜佛的人都在上午來了,下午的人反倒少了許多,不至於讓阿卯擠破腦袋。

她先和姐妹們去燒了香, 隨後就一一搖簽問菩薩。有問姻緣的,有問前程的, 有問家人安康的。阿卯等姐妹們都求了簽,她拿著簽筒想了會,決定問問謝放在韓府要做的事可能順利到底。

小姐妹們解了簽,又去門口大鼎插香,留下故意慢半拍的阿卯。

那先生拿了簽, 問道:“姑娘要求什麽?”

阿卯說道:“為我未婚夫問近況。”

先生道了一聲“好”,去取了簽文,說道:“這是中吉簽。”

雖然不是上上簽,但至少不差。阿卯小心問道:“簽文上說了什麽?”

“急水灘頭放船歸,風波作波欲何為。若要安然求穩靜, 等待浪靜過此危。”先生繼續說道,“此卦天垂恩澤之象,凡事成就大吉也。”

“也就是說,仍不能保證穩穩當當?”

先生笑道:“世上哪裏有什麽事能在做之前,就肯定是能辦成的。”

阿卯嘆了一口氣, 她也知道,可人就是這樣貪心的。她笑笑:“謝謝。”

先生又道:“姑娘也不必太為你的情郎擔心,中吉簽文,多寓意苦盡甘來呀。”

“多謝。”阿卯多拿了些錢給他, 當做多謝他的善意安慰。許是因為韓家逐漸頹敗,韓家人也陸續離開,到了緊要關頭,令她煩心,心中不能輕放。

韓有功的至親陸續“背叛”離開,那他剩下的,只有錢財。也不知道謝放會如何奪他錢財,奪走他此生最看重的東西。

阿卯放好簽文,和在外頭等她的姐妹們一起下山回韓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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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棧的房子不算小,韓岳將房間安排得很好。但對韓光和琴姨娘而言,有個歇腳擋風的地方,就很滿足了。

韓光和母親走得匆忙,根本沒有拿錢,到了客棧發現桌上有些銀兩,雖然不多,但至少能撐上一段時間。

韓光見母親疲乏,溫聲:“姨娘,我去讓小二打盆水來給您洗洗臉。”

“嗯好。”琴姨娘又喚住他,說道,“往後……你也別叫我姨娘了,反正那個家,我們是不會回去了。”

自己生的孩子,管嫡母叫母親,叫娘,管妾侍出身的生母叫姨娘,所以她一直想著,她的孩子叫她娘的時候。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,但既然離開了韓家,一切都變得可能了。

韓光笑了笑,喊道:“娘。”

聲音爽朗清脆,琴姨娘聽得眼眶濕潤:“嗯。”

韓光還沒離開這間屋子,就聽見走廊那有聲音,似乎是小二正領著房客進隔壁房。

他想起兄長臨走前對他所說的話,說柳鶯先去了藥鋪,隨後會在客棧和他匯合。那按照他的做法,柳鶯極有可能住在隔壁。他頓了頓,琴姨娘也猜出了他的心思,說道:“去吧。”

韓光這才開門出去,往左邊一看,果真是柳鶯。

柳鶯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,偏頭看去,見到韓光不由楞了楞。韓光見了她,也是楞神。

總是明艷絕美的柳鶯,而今面色蒼白,唇色與臉色幾乎無異,模樣十分虛弱。她當即遮住面龐,不喜以這種容顏面對人。

韓光也不過去,能確認她安然無恙,他就心滿意足了。柳鶯見他不過來,知道他明白自己,便提步進了屋裏。

韓光的心砰砰跳著,一時都忘了他出來是要做什麽。他只想守在外頭,等著她出來。轉念一想,沒有帶妝奩盒子的她,怎麽會出來。於是下了樓尋了小二,讓他打兩盆熱水送上去,自己去外頭想給她買盒胭脂。

琴姨娘是看著兒子從客棧飛奔離開的,她目光遠投,直到看不見兒子了,她才過去敲柳鶯的門。

剛坐下不久的柳鶯沒有應聲,她以為是韓光,但看見門窗上的影子並不高大,才過去開門。一見是琴姨娘,她微頓:“姐姐。”

琴姨娘問道:“可介意我進去坐坐?”

“哪裏有介意的資格,這房間,還是韓家大少爺給的錢。”柳鶯不知道為什麽韓岳要幫自己,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不癡傻了,一切的一切,似乎都有推手,但那推手,對她沒有惡意,甚至要幫她。

剛住進人的房間有些冷,琴姨娘見柳鶯在發抖,便過去拿了被褥來圍在她的身上。

柳鶯道了謝,擒著被褥覺得不那樣冷了,她笑笑:“身子以前折騰壞了,要不然也不至於挨了幾鞭子幾腳就虛弱成這樣。”

“以前你定受了許多苦。”琴姨娘也是女子,每每看見柳鶯提及過往,都覺嘆息。

“姐姐。”柳鶯眼底滿含歉意,她覺得自己沒錯,可還是心有愧疚,“你知道……我跟韓光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琴姨娘撫著她的發,像對小輩那般,滿是憐惜,“我不怪你們。我們一同去個新的地方,誰也不認識你們,就誰也不會非議你們。”

柳鶯頓時詫異:“你不反對?”

琴姨娘神色黯然:“開始我是很憤怒,可有了韓有功一事,我清醒過來了。誠然我很難接受你原先是韓有功的妾侍,但……光兒連家產都不要,也要護著你,我便想明白了。你願為他保守秘密,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,我也想清楚了。”

柳鶯笑了笑,眼角有淚。

她相信韓光是可以倚賴的人,絕不會像韓有功那樣混蛋。

如今既不用顧慮韓有功,琴姨娘也不反對,似乎一切阻礙都沒有了。

“我們一起走吧。”

像已經是婆婆對兒媳的語氣,柳鶯聽得怔然。恰好此時響起敲門聲,將她的思緒打斷。

那投映在門上的影子很高大,只是看見影子,就令人心安。琴姨娘輕輕推了推她:“是光兒,過去吧。”

柳鶯輕步走了過去,將門打開一條縫,問道:“做什麽?”

那縫隙處塞進一個小盒子,門外人說道:“脂粉。”

柳鶯怔住,韓光又道:“帶的錢不多……胭脂有些便宜,你將就著用。”

她緩緩伸手接過,這脂粉她沒有用過,盒子也並不精美,是十分普通的脂粉。她看著,露了笑顏,緊緊拿在手中,又道:“我身子不便走動,你能不能替我去接成兒和阿喜。阿喜等不到我,肯定急壞了。”

“他們在哪,我去接。”

柳鶯將走前就跟阿喜約定好的地方告訴他,韓光片刻也沒停歇,就去接人了。他一走,琴姨娘就走了過來,說道:“光兒是真心喜歡你,他待成兒也定不會差的。”

柳鶯默然,說道:“成兒已經懂事了,知道誰是他的爹。”

“那種爹,不要也罷,他長大了,定會明白你的苦心。”

“我明白,成兒懂事,會懂我。”柳鶯笑笑,又咳嗽起來,咳得臉色慘白。

琴姨娘忙扶著她去躺著:“你先歇著,等成兒接回來,我在隔壁房照顧他,你安心睡一覺吧。”

柳鶯也的確是乏了,躺下不多久就睡了過去。

等她聽見隔壁有輕微動靜時,還起不來,過了許久才強迫自己睜開眼,想去看看是不是韓光接到了阿喜和她的兒子。

這一睜眼,倒是看見了韓光坐在屋裏的桌前,他面前的茶壺都已經沒了熱氣,像是在那兒坐了很久。

韓光聽見聲音,見她醒了,忙過去扶她起來。

柳鶯問道:“接到成兒了?”

“接到了,我姨娘……我娘正照顧他,吃著晚飯。你餓不餓,我去拿點吃的。”

“不餓。”柳鶯想去見兒子,但一想自己這個模樣不要嚇著他才好,就摸了那盒脂粉出來,對鏡梳妝。

韓光坐在一旁默默看她,看她梳發描眉,添紅抹唇。動作細碎而繁瑣,但韓光一點也不覺得煩悶。他看著看著,心中溢出莫大的滿足和從未有過的安心。

柳鶯見他癡癡看著,也不避諱,見鏡中人氣色好了起來,又重見明媚,才道:“我走之前,你大哥給了我一袋銀子,說是你娘的嫁妝,我讓阿喜放著了,等會拿給你。”

“我娘的嫁妝?”韓光知道母親家貧,出嫁時應當沒什麽妝奩的,但他知道柳鶯也是倉皇離開,不可能帶著錢,就信了她。

柳鶯這幾個月攢下了不少錢,她不想傷了韓光的面子,便謊稱嫁妝一事。見韓光輕易就相信了她,她又覺他信得太快:“你不好這樣輕易相信人,否則會吃大虧的。”

韓光笑道:“別人說什麽,我會三思,但你說什麽,我都信。”

柳鶯柳眉低垂,微微笑了笑。一笑百媚生,我見猶憐。韓光緩緩探手,貼在她有些冷的臉頰上,說道:“讓我來照顧你們吧。”

柳鶯眼底含笑,問道:“真的?”

韓光點頭:“真的,一輩子。”

柳鶯驀地紅了眼,濕了眼眶。韓光又道:“我會好好照顧你和成兒的……雖然如今我也沒想好我能做什麽,但我會擔起這個責任,哪怕是替人扛米挖煤,都不會讓你們餓肚子。”

“你這半年來,什麽都做得很好。尋個小生意做,肯定能有溫飽。就是……”柳鶯溫聲,“不要太相信人,留點心眼。”

韓光認真點頭:“你說的,我都聽,都信。”

柳鶯笑道:“看,剛說完,你又犯錯了。”

韓光搖搖頭,又問:“讓我來照顧你們,答應我。”

柳鶯怔然看他,看著看著,眼淚便滾落面頰,滴在他的手背上,哽聲:“好啊……”

韓光一楞,呼吸微屏,有些不敢相信:“你答應了?”

柳鶯笑道:“不是說了什麽都信我嗎?”

韓光頓時歡喜起來,歡喜得手足無措,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。柳鶯說道:“成兒還小,你娘也不好走太遠的路,你呀,先去買輛馬車,備好幹糧,明兒一早我們就走,離開這。”

“嗯嗯,我這就去準備。”

“欸。”柳鶯伸手拉住他,牽住他的手,順著他的手滑去,將他抱住,顫聲,“謝謝。”

謝謝你願接受這樣出身的我,謝謝你這樣真心待我,謝謝……承諾會一世照顧我的你。

韓光怔了怔,許久才想起來,也伸手抱住她。嬌弱的身子有些柔弱無骨,只是抱著就讓他心疼。

“以後你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。”

柳鶯聞聲,不由笑了笑,淚珠再一次滾落,滾燙得烙進心底。

韓光從阿喜那邊拿了銀子時,還詫異母親怎麽會有這麽多嫁妝錢。琴姨娘也咋舌,想了一會說道:“定是你大哥多拿了些,用著吧,也是你爹欠我的,這錢不臟。”

韓光也覺得有道理,就拿著錢去買了輛寬敞舒適的馬車,備了許多幹糧,還買了孩童喜歡吃的果點,回來路上見到有煙火炮仗,也一並買了回來,想著給韓成玩。

回到客棧,柳鶯房裏的燈火已熄,他在門口站了一會,這才回屋裏,他也要好好睡一覺才行,未來的日子,有許多人要他來照顧了。

一早,公雞剛打鳴,他就起身了。洗幹凈臉去敲母親的門,琴姨娘睡不著,早就起身,聽見兒子起來,就去收拾東西,讓他過去喊柳鶯。

韓光敲了敲柳鶯的房門,沒人應答,便想是不是睡熟了,又或者因為韓成睡得香,她不好應答,就等了一會。可等了又等,還是沒人出來開門。他正想著要不要敲得用力些,那來倒水的小二見了,上前說道:“公子?”

韓光見了小二,說道:“正好,你去打盆熱水來,等會屋裏人要洗漱用。”

小二說道:“屋裏人?這屋裏的人,半夜的時候就走了啊。”

韓光猛地一怔,小二又從懷裏拿出封信給他:“這是他們臨走前,那姑娘讓我交給您的。”

韓光已經預感不好,心頭高懸,顫顫展開信紙,上面只留下五個清秀的字——

“珍重,不再見。”

韓光怔然,墨字刺心,刺得他不知如何是好。他想起她昨夜說的話,忽然明白了什麽。

看似沒有了一切阻礙,可那些阻礙,永遠都不會消失。

斬斷一切過往,才能重新開始。

她厭倦了這種日子,她不想再將自己托付給任何人。

她想自由自在地過日子,再不願束縛自己。

手中信紙被寒風卷走,飄入雪地中,被雪水浸濕,字跡逐漸模糊,像是模糊了兩人的一切,漸漸化為雪水。待明年春來,入江去,便再也不見一點痕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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